再談人生無常


 



這把年紀,對世事特別敏感,雖不至如「阿媽的話」中說『煩惱天袂光,煩惱鴨無卵,煩惱小姑要嫁無嫁妝,煩惱小叔要娶無眠床』,但是上至長輩,下至小子;上至天文,下至地理,皆會成為煩惱之來源。還是會「國事,家事,天下事,事事操心」,想要有「國事,家事,天下事,干卿底事」的灑脫皆難。


「人生本無常」,是說給別人聽的,真正臨到自己,還是會哀哀怨怨,怨上蒼不公平,怨上蒼不長眼。雖說人生就是因為無常才顯其精彩,但若能有選擇,寧可平淡也不要其精彩,不要讓心中有悽悽焉,常嘆人生之無常。


昨天,因為要邀約同學聚會,打個電話給同學,響了許久,先是其先生接,再則女兒接,輾轉才是同學接。說明緣由後,同學第一句話就是「無常」,聽得一頭霧水,續問之,才說其剛做完化療回來,有點累。


閒聊中得知,渠上個月從國外旅遊回來,覺得腹部有點脹,去醫院看了醫生,檢查結果中了雙響砲,子宮內膜癌及卵巢癌,且已臨末期,接著馬上安排開刀,現在正接受化療。渠慨嘆人生無常,記得今年七月同學會中,我以極嚴肅之心情告訴同學,「人生本無常,某某同學於一場車禍意外中走了,希望大家多珍惜聚會機會」,言猶在耳,又要慨歎無常了。


這個同學,是小時鄰居、童伴。五零年代的農村社會,一切付諸闕如,窮困是特色,學餘時間,並不像現在有3C伺候,除了家事、農事外,就是玩些不用錢的遊戲,諸如跳網、陀螺、彈珠、橡皮筋、捉迷藏等。或是做些「摸蜆兼洗褲」的摸蜆、撿田螺、野溪垂釣、竭澤而漁等等。


幼時,她們家是較富有的,是村中之望族,不像我們是村中之「忘族」般。她家有幾甲田地,又是家中么女,雖沒有富家小姐之享受,但也溫飽不成問題,不像我們天天跑給錢追,就差沒被逼上梁山。


農村,畢竟是農村,有田地得還需做更多的農事。有錢,若以現代之眼光,亦不過「大貧」與「小貧」之分而已,若意猶未及,那就加個「赤貧」之等級吧。何以會如此說?那是時代使然,當時時代背景是,一甲地六萬斤穀子,若以現代市價計,亦不過是七十多萬新台幣,買個市區之廁所皆不足。


「一文錢逼死一條好漢」是窮困社會之寫照,絕非危辭。有多少人但求三飽一倒皆不可得,人窮言輕,許多小時之名列前茅者,卻未能繼續升學,多少好漢皆因窮而困。貧窮彷如孫行者之緊箍咒,越想脫離則越箍緊,要脫離貧窮難如登天,就好像冥冥中注定貧窮般,似乎會有世襲的味道,多可悲的人生。


我不愛錢,但我憎恨貧窮,貧窮常令人膽怯,無法高飛。我的保守個性是小時的貧窮日子使然,那揮之不去之陰影,常成為守成有餘之力量。每當想起幼時舉債度日之情景,還敢有所造次嗎?雖說欠債還錢是當然,但高利對貧窮更是雪上加霜,承不住的重,誰憐?


一生中,歷經幾次的親人死別。打從有記憶開始,是十歲時的祖父之死,病了五年,舉債看病,且還延了三代的貧窮。家父是長子,長子有長子的風範,長子有長子的責任。雖說祖父曾以「家父已婚生子,食口多,需付出更多勞力」之歪理來寵其他叔叔不作事,但現在看來,還真應了「倖豬舉竈,倖子不孝」之古諺,臨病時,就只有長子服伺。


祖父的死,雖不捨,但卻是一種解脫,不論是對祖父本人或是對我們家庭。因為祖父患腦中風,半身不遂且還語言含糊,常年需人照料,又無康復之希望,因當年醫學技術尚不發達,臥床五年,走了或許是一種真正的解脫。


有人說「久病無孝子」,那是說者非親身經歷的風涼話,不孝者,即使父母無病亦不會孝順,這是人性之另一面。祖父臥病五年中,除我們一家外,有誰憐?農事、家事、加上錢事,就如兩頭燒之蠟燭般,難道還真該「蠟炬成灰淚始乾」嗎?


祖父的死,或許年紀太輕,不會有太多之感慨。二十五歲時,三叔走了,留下八個嗷嗷待哺的弟、妹。大弟二十歲,最小的才五歲,嬸嬸還真是堅強,一手撐起養家的重責大任,如今也已是含飴弄孫之天年了。記憶中,三叔之葬禮辦得有點寒酸,但家父說「要顧活人,不可顧死人」,這使我感慨良多,平時家父幫族親料理後事,不是都辦得風風光光嗎?何以自己親弟弟是如此?原來家父亦有其治喪之邏輯,「貧窮不可怕,舉債終需還」,能出門不至於曝屍荒野即可,不用打腫臉充胖子。


三叔之死,已略能體會死別之痛,但不會相信無常,總覺上蒼不公平,專挑窮人下手,專找窮人麻煩。殊不知,就是因為人窮,為生活需付出更多勞力,為還債需付出更多勞心,勞心勞力導致生病,又因為貧窮而看不起醫生,以致一病不起,就此英年早逝,蒙主寵召,是死別?似解脫?(待續)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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